天下无双(第九章 完结)


无文笔无逻辑OOC预警

第九章

以禁军的武力,自然不可能真把蔺阁主打出宫去,但是陛下有旨,不行也得行。更何况刺客接二连三地闯宫,陛下震怒非常,今晨刚把戚猛统领贬去北境,在长林军中做一名百夫长,若再完不成圣命,莫说保不住脖子上的家伙,禁军们的自尊心也受不了啊。
因而所有禁军都使出了看家本领,举着棍子追着蔺晨猛打。
能进入禁军任职,除了忠心无可置疑之外,手底下多少也有些真功夫,蔺晨虽自保无虞,面对人海战术也有些吃不消,不得不蹿上屋顶,朝养居殿飞了过去。
这一来禁军们大惊失色,生怕此人对萧景琰不利,个个奋勇拦截,痛下杀手。
蔺晨被追得狼狈不堪,双足一点飞上了养居殿外的树梢,举着扇子大叫大嚷,“萧景琰,人多势众了不起吗?!真把本阁主惹急了,让你的心肝宝贝当一辈子的哑巴!”
在场的禁军和宫人见蔺晨如此口无遮拦,顿时吓得面无人色,好在没过多久,高林公公便从养居殿内走了出来,先是喝退了禁军,这才一甩拂尘,对着树上的蔺晨道,“陛下有旨,请蔺阁主入殿觐见。”
德性!
蔺晨气哼哼地坐在树上。
老子还不下去了!
高林皮笑肉皮不笑的仰着脖子,开口续道,“陛下说了,阁主若心中有气,便只管在树上坐着,看谁耗得过谁。”
蔺晨一怔,转头看了眼养居殿四周黑压压的禁军,还是那句话,他自保无虞,要冲出重围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,大丈夫能屈能伸,不如顺势下了台阶吧。
想着蔺晨冷哼了一声,飘然落到地上。
高林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,引着蔺晨来到养居殿中,穿过正殿和回廊,在寝殿的门外站定,正要开口通传,蔺晨已不耐烦地将他从身前扒拉开,大步跨入了门内。
寝殿之内空空荡荡,只有萧景琰一人坐在床头,正垂首为梅长苏盖好被褥。
满殿都是清苦的药味,蔺晨双眉深锁,收了嬉笑怒骂,不悦地问道,“怎么我才把他交给你几个月,就又把人弄病了?”
萧景琰动作一顿,起身放下幔帐,这才转头看向蔺晨,“阁主小声些,长苏喝了药,刚睡着。”他面上无波,心中却自责得很,梅长苏入宫不到半年,便接二连三地受伤生病,到底还是他照顾不力的缘故。
可他为什么照顾不力?!
还不是因为眼前这只鸽子李代桃僵,把他蒙在鼓里?!
一念及此,萧景琰更觉不忿,在梅长苏那儿无法倾泻的怒气一股脑儿朝蔺晨烧了过去。
嘿,你还敢瞪我?!
蔺晨稀奇地挑了挑眉,抬起下巴,丝毫不让地与萧景琰对视。
一人双目喷火,一人面若寒冰,两人目光交汇,似乎还能听到“噼噼啪啪”的爆裂声,然而谁都没开口说话,只因舍不得吵醒浅眠的梅长苏。
萧景琰忍着气,拂袖朝殿外走去,蔺晨紧随其后,高林战战兢兢地关上殿门,便悄悄退了出去,蔺晨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,“若你真的不会照顾人,我将长苏带走就是。”
“你敢!”萧景琰正在气头上,哪里经得起如此挑衅。
偏偏蔺晨绝无挑衅之意,一本正经地冷笑道,“你看我敢不敢。”
萧景琰没有答话,微眯的眼底已闪过杀意。
蔺晨视若不见,悠然上前一步,“萧景琰你听着,我不管林殊如何,但梅长苏的命,是我蔺氏父子三番四次从鬼门关捞回来的,他的每一寸肌骨、每一次呼吸,都是我琅琊阁的心血凝结而成,断断容不得旁人糟蹋。”
萧景琰一皱眉,这才发现蔺晨已是一头银发,他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原因,怒火瞬间消去了大半。
此消彼长,萧景琰的火气降下,蔺晨的怒气却更甚,“我知你为何满腹怨气,不就是因为那具尸体么?是,我是没有顾及你的感受,但两年前长苏命悬一线,苦求我助他诈死,若换做你是我,你会选择成全挚友的心愿,还是顾及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?!”
蔺晨这话无情而又坦白,萧景琰虽然极不痛快,却也无法反驳。
“我之所以放任长苏入宫,是不忍他对你牵肠挂肚,郁郁寡欢,可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,他每次靠近你,都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,长此下去还了得?!”蔺晨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嗓音,抽出扇子指着萧景琰的眉心,“梅长苏不把自己当回事儿,我可做不到,现在他正病着,不宜挪动,飞流来回奔波,正在宫外的客栈睡着。我先出宫照顾飞流,明晨再来,若长苏醒了,我立刻带他远走高飞。陛下尽管派大军拦截就是,不过我先把话撂下了,我蔺晨即便算不上天下无敌,若铁了心要将人带走,放眼当世,怕也没几人能拦得住!”
言罢蔺晨冷冷拱了拱手,转身大步离去。
萧景琰满面森寒地望着蔺晨的背影,只能借着紧握的双拳,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下令让禁军群起而攻,将蔺晨碎尸万段。
他真的差点这么做了。
到此地步,谁要第三次将梅长苏从他身边带走,无异于夺了他的命。
蔺晨推门而出,斜阳落在了他的银发上,刺痛了萧景琰的眼角,也让他守住了最后一丝清醒。
蔺晨为长苏熬白了发,可他呢?他为梅长苏做过什么?
萧景琰深吸了一口气,转身踏入寝殿,来到床边掀起幔帐,梅长苏仍然睡得香甜,萧景琰凝望着他苍白而又俊秀的睡颜,眼中怒火已平,只剩下了沉沉的眸色,恍若无底深渊。
这个人,是他命中的劫数,光是看着他,便觉万箭穿心,痛得几欲窒息。
这个人,又是他余生的救赎,只要有他在身边,他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和心跳,不再是钉在龙椅中、供天下人膜拜的图腾。
这个人,是远在天边的白月光,是浸透了剧毒的朱砂痣,是不断覆灭、却又不断燃烧的情火。
萧景琰淡淡而笑,探出指尖,轻轻点在了梅长苏的咽喉处。
多么纤细,多么脆弱,毫无防备,只要一用力,就能掐断,若长苏死在了他的怀里,便永远都是属于他的,谁都不能夺走。
这个念头才刚升起,萧景琰便笑得更厉害了。
他疯了呢。
蔺晨为梅长苏熬白了发,而他却为梅长苏梅长苏绞碎了魂魄,只留下一点赤血丹心,在龙椅中苟延残喘。
他不是离不开梅长苏。
只是,真的不想再失去他了......
疲惫的君王瘫坐在地,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双膝,泪流满面。


梅长苏接连大病,的确是耗了不少体力,服药后便睡得人事不知,待到醒转时已是当天深夜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视线却一片混沌,被褥盖得严严实实,脚下的汤婆子仍是热的,熨烫得全身暖流涌动。
看来即便自己睡着了,景琰仍然寸步不离地陪在榻边,给他掖被角,换汤婆子。
嗯,这水牛看上去气得不轻,其实心还是软的,应当好哄得很。
梅长苏沾沾自喜,决定先服个软,把“诈死”这回事混过去再说。
这时视线逐渐清晰,梅长苏揉了揉眼,发觉殿内满室皆暗,他勉力支起身子,才望见墙边亮着一盏壁灯,萧景琰拿着抹布站在灯下,一笔一笔地擦拭着那座九龙腾云屏风上的“正”字。
这是干什么?
梅长苏记得萧景琰一共在屏风上画了七百五十笔,说是计算自己诈死至今的天数,留着慢慢算账,怎么这会儿倒把那些“正”字擦掉了?
难道不用哄,水牛自己就消气了?
梅长苏大感蹊跷,这时他的嗓子已经消肿,便轻咳了两声,想要引起萧景琰的注意。
不想萧景琰擦洗得太过专注,竟没听见。
梅长苏更觉纳罕,连忙披衣起身,下床走到萧景琰身后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萧景琰身子一颤,转过头来,脸上泪痕未干,似是刚刚大哭过一场。
怎么了这是?
梅长苏吓了一跳,萧景琰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,“你醒了,快回榻上躺着。”
梅长苏后退了两步,转头看了眼被擦了一半的“正”字,眉心紧蹙。
萧景琰无法,只能扔下抹布,将梅长苏抱回榻上,用被褥牢牢裹住。
梅长苏脸色一沉,抬手捧住萧景琰的双颊,示意他把话说清楚。
萧景琰沉默了片刻,才勉强笑道,“蔺阁主说了,他明天会进宫来带你走,朕考虑了很久,还是决定放你出宫。”
这话大出意料之外,连梅长苏亦无法反应。
萧景琰见梅长苏不肯躺下,只能褪下外衣和鞋袜,抱着他钻入被中,“既要放你出宫,留着那些‘正’字也无用处,反倒徒增了几分可笑......”说到此处,萧景琰的声音已有些发颤,他停顿了片刻,才稳着声线续道,“你这次进宫完全是阴错阳差,绝非本意,皇城虽大,却也只是四方的天地,强行拘着你,算是怎么回事。”
萧景琰表现得越是平静,梅长苏的心中便越酸楚,他抬眼望向那座屏风,还剩半边血红的“正”字,却凸显得另半边更加苍白。
就像是景琰的后半生......
梅长苏闭上眼,只觉心尖涩涩地发疼,萧景琰的语气却温柔如昔,“长苏,你我是竹马之交,却从未定过鸳盟,所有的一切,无非是朕一厢情愿,所以......你若想走,便放心走吧,只要记得当初的许诺,隔个三年五载,便来金陵看看,哪怕是来探望一下母后也好。”
什么......什么跟什么?!
萧景琰这般卑微,倒让梅长苏徒生了一股怒气,咬牙翻身而起,坐在了萧景琰身上。
“长苏!”萧景琰立时收了泪光,掀起被褥盖在梅长苏身上,“想着凉么?!胡闹!”
到底谁胡闹?!
梅长苏捏着萧景琰的两腮,狠狠俯下身去,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笨嘴。
萧景琰瞪大了双眸,灵巧的舌尖在口中肆意作乱,撩拨得他热血上涌,低吼了一声,将梅长苏压倒在枕上。
梅长苏不甘示弱,双手去解萧景琰的衣带。
这一来萧景琰顿感狼狈,手忙脚乱地制止,“你正病着,别乱来!”混乱间又被梅长苏坐在了自己身上。
两人裹在被中你来我往,你上我下,时而交缠时而交战,床榻微微轻颤,浅色的幔帐滑落,只能隐隐望见剧烈蠕动的被团,以及间歇传出的怒吼和衣帛撕裂的声响。
萧景琰禁了多年,心内早已星火燎原,他生怕被梅长苏撩拨得不可收拾,不得不使出全力,将梅长苏压得动弹不得,又解下衣带,将那双作乱的双手绑在床头。
这下倒好。
这姿势,更要命了。
梅长苏倒是不怕“狂风骤雨”,反倒笑吟吟地望着萧景琰,一副“你能把我怎样”的狡黠之态。
萧景琰哀叹着自己“夫纲不振”,一摸唇上的齿痕,不禁咬紧了后槽牙,“你为何咬我?”
梅长苏双眼一转,“反唇相讥”,“谁让你胡言乱语?!”
萧景琰借着微弱的灯光“看”清这句话,躺回梅长苏的枕边,努力平复喘息,“我哪句是胡言乱语,嗯?是‘你进宫并非本意’?还是‘你不愿拘在皇城之中’?又或是‘你我未定鸳盟’?”
全都是实话。
梅长苏转头看向萧景琰,却见他望着屋顶出神,自己双手被绑,动弹不得,只能轻踹了他一脚。
萧景琰恍然回神,看向梅长苏,梅长苏这才一字一句,清晰地“说”道,“我不走。”
萧景琰的身子猛震了一下,却没有做声。
“看清楚了没有?我不走!”
梅长苏反复比着口型,萧景琰却没反应,甚至毫无声息,若不是那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梅长苏的嘴唇,梅长苏几乎要以为萧景琰已经睡过去了。
梅长苏无奈,倾身蹭了蹭萧景琰的脸颊,慢慢“开口”,“进宫确非我本意,皇城也绝不是我心向往之所,但你若痛不欲生,那我无论去到哪儿,都不会快活。”
尤其是,让你如此痛苦的人,竟然是我。
萧景琰依旧没做声,眼却渐渐红了。
梅长苏温柔浅笑,枕着萧景琰的肩膀轻轻“叹息”,“两地相思,又是何苦?你既能守着一具枯骨,我为何不能守着我的水牛呢?”
眼前一暗,萧景琰再次翻身压住了梅长苏,指尖轻抚舌灿莲花的薄唇,沉声道,“再说一遍。”
说什么?
“说你不走。”
恍似命令的语气,却透着深深的哀求。
“我不走,”梅长苏夸张地蠕动着两瓣嫣红,诱人之极,但萧景琰心无旁骛,反倒加重了语气。
“你发誓。”萧景步步紧逼,脸上无甚表情,不安却在心中躁动,已濒临失控。
梅长苏感叹着自己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,竟把年过而立的一国之君、纵横沙场的不败战神,活活折磨成了一个生怕被抛弃的孺子,心如刀绞时,却又不自禁地感到欢喜。
这水牛,真是太爱他了。
然而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,梅长苏只想尽力平抚萧景琰如惊涛骇浪一般的恐惧和依恋,换来漫漫余生,细水长流。
所以,任何的誓言都是徒劳,梅长苏只是微微一笑,“景琰,林殊绝不骗你。”
萧景琰的双眸几乎暴突了起来,他仔细辨认着梅长苏所“说”的每一个字,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,才终于叹了口气,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伏在梅长苏身上,轻轻蹭着他的颈间,默然不语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梅长苏只觉颈侧和肩膀一片温热。
两人便维持着这个姿势,一直到热泪凝固,窗外曙光乍现,梅长苏才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身子,示意萧景琰赶紧帮他把双手解开。
萧景琰却趴着不动,毫不理会,好像已经睡着了。
梅长苏哭笑不得,屈膝撞了撞萧景琰。
萧景琰依旧一动不动,过了半天,才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,“就绑着吧,能绑上一辈子最好。”
梅长苏有些恼了,转头咬住他的耳朵,萧景琰痛得轻呼了一声,这才不情愿地坐起身来,给梅长苏解开了绳结。
梅长苏一望便知萧景琰仍有些不安,便轻轻揉了揉手腕,捧着萧景琰的双颊,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口型,“你方才既说我们未定鸳盟,今夜便定下吧。”
不想萧景琰竟眉头大皱,“你明知我舍不得动你,存心要我难受?”
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?
梅长苏眯了眯眼,一个爆栗敲在了萧景琰的脑袋上,旋又拆下他的发髻,将两人的发梢绑在了一起。
结发定情,犹胜千言万语。
萧景琰紧握着交缠在一起的发结,不言不语,也没表现出任何感动或欢喜,竟打了个呵欠,眼角溢出了困倦的水光。
梅长苏却明白,萧景琰的神经紧绷了太久,现下被他哄得安心了,便本能地涌上了倦意。
“睡吧。”梅长苏捧起萧景琰的双颊,亲吻他的额头,“景琰......别怕......”
萧景琰应声躺倒在枕上,梅长苏为他盖上了被褥,又拍抚着他交叠搁在被外的双手,“天亮后蔺晨若是来了,交给我应付便是。”
萧景琰用最后一丝清醒“看清”了梅长苏的唇语,点了点头,沉沉睡去。
梅长苏松了口气,折腾了大半夜,他也乏了,便钻入萧景琰的怀中,一同好眠......只是他却不知道,待他睡着后,萧景琰又睁开了双眼,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,嘴角却微微上扬,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。


蔺晨是当日午时进宫的,他本是严阵以待,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,谁料宫禁内外风平浪静,连个兵卒都没出现,高林公公依旧端着昨天那副老神在在的微笑,打躬作揖地将蔺晨请入了养居殿。
萧景琰刚起身,小心翼翼地下了榻,生怕吵醒了梅长苏,不想回眸一看,梅长苏已睁开了双眼,投来了一个温暖而又清甜的眼波。
萧景琰俯下身去,与梅长苏交换了一个淡淡的浅吻。
唇间相触,两人同时笑出了声来,也不知为何要笑,只是没来由地觉得欣悦。
“用膳好么?”
这是晨起后萧景琰的第一句话,也是唯一的一句话,待梅长苏点头后,萧景琰便将人抱起穿衣梳髻,洗漱后又一同用膳,萧景琰全程都将梅长苏搂在怀中,却并不似昨夜那般充满了不安的禁锢,而是无尽的轻怜爱宠。梅长苏舒服地枕着萧景琰的肩膀,恍如浸于暖阳般舒适。
这个时候,蔺晨跨入了养居殿中。
一同而来的飞流却比他快了一步,飞着扑入了梅长苏的怀中,紧紧抱着阔别了数月的苏哥哥。
梅长苏宠溺地摸了摸飞流的头发,又朝蔺晨微微一笑。
来啦?
蔺晨却先看了萧景琰一眼,后者压根不接他的眼神,只是搂着梅长苏吻了吻脸颊,笑道,“你和蔺阁主慢慢聊,朕去御书房批折子。”他三天没有上朝,是该收心了。
飞流见水牛竟当着他的面亲吻苏哥哥,不禁朝他怒目而视,萧景琰却拍了拍飞流的脑袋,在对方挥拳相向前,便长身而起,大步朝殿外走去,与蔺晨擦肩而过时,才给了他一声冷笑。
蔺晨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,心想萧景琰这是示威呢?示威呢?还是示威呢?
很快就有了答案。
萧景琰刚走,梅长苏便冷下了脸来,虽不能说话,比出的口型却是寒风凛冽,“为什么吓唬景琰?!”
其实过了一天一夜,蔺晨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,昨天说那些话也是发泄一下长久以来的郁闷,可怜他费尽心血、一次又一次救回来的人,却被那头蛮牛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坏了,即便不论他和梅长苏的交情,单论医者父母心,那也受不了啊。
所以今天蔺晨进宫,是想和梅长苏谈谈,看看他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,不想却被劈头骂了一句,不禁大感冤枉,“你光想着我吓唬他了?不知道他召唤禁军揍我呀?”
梅长苏冷哼了一声,一边喂飞流吃点心,一边带搭不理地应道,“那你受伤了么?”
“当然没有。”蔺晨气哼哼地坐在梅长苏的对面,用力摇着扇子,吹得头发扑棱作响,“那些虾兵蟹将怎么可能伤得了我?!”
“那不结了?”梅长苏想起萧景琰昨夜孤身擦洗屏风的样子,就觉心疼不已,“你没受伤,却三言两语,把景琰伤得体无完肤,岂有此理!”梅长苏气不过,拿起桌上的橘子就朝蔺晨丢了过去。
我这都是为了谁?!
蔺晨气得哇哇大叫,恨不得自己瞎了,看不懂梅长苏的口型,“没良心你——”他动作一顿,忽地安静了下来,“萧景琰真的吓坏了?”
看他刚才嘿嘿冷笑的样子,完全不像是受了惊吓,反倒比较像吓人的那个。
“当然。”梅长苏把昨夜的事简单说了,最后拍了拍桌子,示意蔺晨看清自己的口型,“我不会再离开他了,以前的事,景琰歉疚至今,你也别老戳他痛处。”
然而蔺晨半个字都没看见,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,忽然笑出了声来,“我好像被萧景琰利用了。”
“嗯?”梅长苏一怔。
“没良心,你仔细想想,”蔺晨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,摇头晃脑,“深更半夜,一个人擦屏风,宫人都死绝了?再说了,屏风就这么大,几下就擦完了,却一笔一笔地擦,还只点一盏灯,如果再配上一曲二胡,是不是更凄凉了?”
梅长苏的眉眼顿时僵住,蔺晨却笑得前仰后合,差点滚到地上去,“这种以退为进的小伎俩,居然能骗过你的眼睛,让你又是心疼又是赌咒的,再也舍不得离开他半步,果真高明!”
梅长苏眨了眨眼,总算反应了过来。
萧景琰!
然而萧景琰不在跟前,梅长苏想算账也找不到正主,一看蔺晨还“花枝乱颤”呢,不禁心火上升,又拿起一只梨子丢了过去。
蔺晨顺手接过,咬了半个,只觉齿颊留香,心旷神怡。
哎呀呀,能看到没良心吃瘪,真是不枉此生啊。
这回少阁主什么气都消了,其实他心理清楚明白,以梅长苏的心智,居然会被萧景琰骗过,还能说什么呢,无非是卤水点豆腐,一物降一物罢了。
梅长苏也明白这个理,直窘得面红耳赤,哑口无言。


如此大闹了一场,蔺晨便堂而皇之地在宫内住下了,紫莲草入药需佐以其他珍贵药草,且只有他一人知道如何调制。
萧景琰自然不会反对,虽说他看蔺晨极不顺眼,但事关梅长苏的病情,他却万万不敢怠慢,不但命人打开太医院的库房,予取予求,还命太医们全力配合。
三日后药成,蔺晨往药中加了数倍的黄连,连眼睛都没眨,直接端给了梅长苏。
梅长苏不疑有他,欣然喝下,半刻后,蔺晨便被飞流和一大群禁军追着绕了皇城十来圈。
药入腹中需数日才能见效,至于何时能真正发声,连蔺晨都无法确定,梅长苏却是安之若素,闲来提审了温如瑾,问清了事情始末后便勒令他揪出摘星堡的全部暗桩,再放他与郑渊团聚。
眼看着一对有情人抱头痛哭,梅长苏也觉感慨,但两人闯下大祸却是不能不罚,梅长苏思来想去,还是写了一封奏折递给了萧景琰,建议他将二人派去长林军中服役,被蒙挚打磨数年,说不定就是两员猛将。
至于梅长苏为何有话不“说”,非要递折子,那只是因为,自那天起,他就没再搭理过萧景琰。
无论萧景琰是哄是求,是劝是吓,梅长苏都当成了耳畔轻轻吹过的凉风,看都懒得看一眼,入夜后更是变本加厉,将效颦苑的那座屏风搬过来挡在榻边,再次将梁帝扔去了屏风外的床架上睡。
但龙榻比寻常床榻要大不少,一座屏风挡不住,梅长苏半夜一睁眼,就能望见萧景琰趴在屏风外的床上看着自己,那叫一个深情缱绻。
梅长苏不为所动地撇撇嘴,索性命人把养居殿的屏风也推了过来,两座屏风就如同两扇巨大的门板,将龙榻遮得严严实实。
萧景琰望着屏风上又黑又红的“正”字,只能在心中叫苦连天,长苏白天不理他,晚上连看都不让他看,这可怎么办才好?
然而梅长苏却觉得萧景琰应该知足,他都没一气之下跟蔺晨跑了,气度已经很恢弘了......其实梅长苏也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,只是每每想起萧景琰那夜恐惧的眼神,总觉得水牛戏假情真,是真害怕了,所以他到底没忍心跨出皇城一步。
这一日,梅长苏总觉得喉间有些发痒,想来是紫莲草快生效了,他喝下了两盏热茶,正感欢喜,却听门外传来了一声女孩子的哭叫。
梅长苏无奈苦笑,抬头便望见小喜哭哭啼啼的跑入了殿中,“怎么?飞流又欺负你了?”
小喜哭得凶,抹了抹眼泪,才“看”清了梅长苏的话,顿时连连点头,看来可怜之极。
梅长苏见小喜的头发被打了一个大大的死结,不禁啼笑皆非,转头瞪向追入殿中的飞流,“胡闹,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小喜比你还小了两岁,不许欺负她。”
小喜这才发觉飞流追了进来,连忙怯怯地躲到梅长苏身后。
梅长苏喜欢这孩子,便留下她在身边伺候,偶尔也会教她认字、折纸鹤,惹得飞流满心嫉妒,找到机会便大肆捉弄一番,现下被苏哥哥骂了,他只能鼓着腮,不情愿地垂头听训。
可顽童嬉闹,还有什么好说的?
梅长苏正苦思如何教育飞流,一声刺耳的异响骤然划过耳膜,如同鬼哭狼嚎,响彻天际。
屋内三人同时蹦了起来。
小喜还镇定些,大眼睛眨巴眨巴,小嘴轻轻喘着凉气,“唢呐......”然而梅长苏当初吹唢呐时,至少是成曲儿的,这会儿响起的唢呐声却走调走出了八里地,偏偏吹唢呐之人内息充沛,一声比一声更响,方圆百里都能听见,可想而知有多么可怕。
飞流已忍不住了,捂着耳朵不断暴跳,只要苏哥哥一句话,他就跑出去揍人了。
梅长苏咬牙苦忍着这恐怖的噪音,在小喜和飞流的搀扶下来到了殿外,殿门推开后,唢呐声更如巨浪般扑面而来,若不是有人扶着,梅长苏指不定会被掀翻过去。
停!
梅长苏直跺脚,又喊不出来,然后才望见一身玄衣的九五之尊正举着唢呐拼命吹奏,不对,他刚学会不久,只会“吹”,不会“奏”。
而本来守在养居殿外的宫人和内侍已消失得一干二净,梅长苏想,应该不是萧景琰命他们退下的,而是被吓跑的。
第二眼才看见萧景琰的背上背着一大捆狗尾巴草,毛绒绒,绿油油,迎风摇曳。
这是负荆请罪来了。
梅长苏无言以对,上前夺了萧景琰手里的唢呐,又将狗尾巴草抽出来扔在他的脸上,“胡闹!你这天子的颜面还要不要了?!”
萧景琰已吹得头晕眼花,因而也没看清梅长苏在“说”什么,只是握紧了他的双手,郑重言道,“玩弄心计,是我不对,自当道歉......但我......只是想留住你罢了。”
梅长苏心尖微颤,正觉无奈,萧景琰已补上了一句,“你若不原谅我,我天天负荆请罪便是。”
敢!
梅长苏大吃一惊,连忙将唢呐藏到身后,若让萧景琰天天这么闹腾,谁受得了?
萧景琰哈哈大笑,搂着梅长苏的腰间将他举了起来,“不但你受不了,朕也受不了,实在是难听得很那。”
梅长苏没忍住,终于笑出了声来。
当天深夜,两座屏风仍如紧闭的门扉一般遮住了龙榻,只是屏风外的床架却不见了,夜烛摇曳,映出了屏风后难舍难分的剪影,凌乱的寝衣胡乱挂在了屏风上,忽听一人酥声软语,婉转呻吟,“啊......景琰......轻一些......”
梅长苏怎么都没想到,自己失声两年,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。


冬寒日甚,转眼间年终将至,梅苑也重新修葺了一番,迎来了真正的主人。
梅长苏入住梅苑当夜,与萧景琰自是说不尽的恩爱缠绵,几度云雨过后,两人相拥在被中喁喁细语。
“长苏,母后两天后便要回宫了,她若见了你,必定欢喜。”
梅长苏伏在萧景琰身上,轻轻蹭了蹭他伤疤交错的胸口,心中有些不安,“当初我诈死,静姨定也伤心了一场,希望她别生气才好。”
“不会,”萧景琰搂紧了梅长苏,吻了吻他湿濡的鬓发,“母后疼你,也会谅解你的苦衷......只是,那些故人应该也瞒不住了......景睿和豫津都对你心存仰慕,但霓凰那暴脾气——”
呃......
感觉到掌下温软的肌肤有有一瞬间的僵硬,萧景琰微微皱眉,低头看向梅长苏尴尬的双眼,“霓凰早就知道了?”
梅长苏的指尖在萧景琰的胸前轻轻滑动,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,穆霓凰不但知道,他都去云南住过一阵子了。
“看来朕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”萧景琰不悦地哼了一声。
“当然不是,静姨才是最后一个。”
“梅长苏!”萧景琰骤然提高了声音,“这么说,景睿和豫津,甚至还有蒙挚夏冬,他们都知道?!”
梅长苏暗呼不妙,凑过去咬住了萧景琰的嘴唇。
萧景琰怒气勃发,翻身将梅长苏压进了被褥里去,有怨报怨,有仇报仇,待到旧账算清时,梅长苏已是薄汗淋漓,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。
萧景琰轻抚梅长苏优美的脊背,以及遍身的“五彩斑斓”,这才怒容稍霁。
梅长苏昏昏欲睡,抱着枕头轻轻呓语,“景琰——”
“嗯?”萧景琰给梅长苏盖好被褥,“什么事?”
“你对‘东才人’动心时,就没有觉得对不起‘梅长苏’么?”
萧景琰一愣神,像是没想到梅长苏会有此一问,旋又摇头失笑,“你已经在效颦苑了,我若不动心,还死守着梅苑的灵柩,那我爱的到底是谁?”
梅长苏没有回答,只是勉力回过头来,望着萧景琰含笑的眼眸。
萧景琰坦然回望,低头吻了吻梅长苏的发旋,“我心爱之人从来就只有一个,即便我这里认不出来,”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又指向心脏的位置,“但这里,刻骨铭心。”
我爱你,从来不是因为你是谁。
梅长苏之于林殊,东才人之于梅妃,莫不如是。


何谓专一?
无非是任你千回百转,吾亦坚如磐石。
一生一世只一人,天下无双。

——————全文完——————

27 Mar 201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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